近几十年来，医学的进步打败了很多可怕的疾病，比如癌症和心脏病。这些进步离不开各种治疗方法：手术、药物、放射治疗、基因治疗，还有健康的生活习惯。癌症和心脏病是美国导致死亡的主要原因，但现在因为治疗手段的进步，死亡率已经大大降低了。不过，随着人口老龄化，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症）的死亡率却在上升。
现在有将近700万美国人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大约每9个65岁以上的老人中就有1个得这种病，它已经成为老年人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甚至有些年轻人，包括30多岁的人，也会得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人数高达42万。预计到2050年，每年新发现的痴呆症病例会翻一倍。
但是，尽管科学家们研究了几十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能阻止阿尔茨海默病恶化的方法，更别说治愈它了。这种进展缓慢的情况，部分是因为人类大脑太复杂了，科学家们遇到了很多难以解决的难题。为了证明自己花了几十亿美元和多年时间的研究是有意义的，科学家、资助者和制药公司一直在努力。但还有一个更糟糕的问题：在研究阿尔茨海默病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欺诈和不诚实的行为。
在过去的25年里，阿尔茨海默病研究领域发生了很多明显的欺诈行为，有些是世界知名的科学家，也有些是不太出名的研究者，他们都想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领域里出人头地。在我多年的调查报道中，我发现了很多这样的案例，其中一些会在我即将出版的书里首次详细讲述。
举个例子，Eliezer Masliah是一位备受尊敬的神经科学家，他的研究对治疗记忆丧失和帕金森病有很大贡献。2016年，他被任命为美国国家老龄化研究所的负责人，负责应对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工作。Masliah博士发表了大约800篇论文，很多都被认为非常有影响力。他当时还称赞这是一个“阿尔茨海默病研究的黄金时代”。
然而，去年9月，我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揭露了Masliah博士几十年来在他的研究中使用不当处理的脑组织照片和其他技术图像，这显然是欺诈行为。他的很多研究都包含了伪造的蛋白质印迹（一种显示血液或组织中蛋白质的科学图像）。多年来，一些相同的图像被反复使用，并被错误地声称是原创的。（当我联系Masliah博士时，他拒绝回应。）
当然，有些图像问题可能是出版过程中出现的错误，或者是一些无害的视觉误差。但在某些情况下，证据的数量和性质（加上作者无法提供原始数据来澄清问题）让外部专家相信，事情没那么简单。在我发表这篇文章的当天，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宣布，他们发现Masliah博士存在研究不端行为，他不再担任国家老龄化研究所的领导职务。
人们又质疑：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高级官员是否操纵了阿尔茨海默氏症和帕金森氏症的研究数十年？
Masliah博士的问题只是这个领域更深层次问题的缩影。很多阿尔茨海默病研究人员，包括一些曾经被认为是顶尖科学家的人，最近都面临着欺诈或不端行为的指控。这些不诚实的行为扭曲了阿尔茨海默病研究和药物开发的方向，引发了人们对不良行为、群体思维和不正当研究动机的严重担忧。这让我感到不安，因为这些行为可能危及患者的健康。
在我的调查中，我请了一组大脑和科学成像专家帮我分析了46位阿尔茨海默病顶尖研究人员的可疑研究。我们的项目并没有试图全面审查所有46位研究人员，更不用说参与这些项目的其他专家了。那需要大量的侦探工作和多年的时间。但据我所知，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系统地评估研究任何疾病的科学家是否存在图像篡改问题。
专家们从这些研究中找出了近600篇可疑的论文，这些论文在科学文献中被引用了大约8万次。很多备受尊敬的阿尔茨海默病学者，他们的研究引领着科学界的方向，却反复引用这些有问题的研究来支持他们的观点。这严重损害了该领域的知识基础。
科学家为什么要作假？
几十年来，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一直受到一个单一理论的影响，即“淀粉样蛋白假说”。这个假说认为，淀粉样蛋白在大脑中引发了一系列生化变化，最终导致痴呆症。这个假说的主导地位给科学界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尽管许多怀疑论者也认为淀粉样蛋白与阿尔茨海默病有一定的关联，但自21世纪初以来，尽管投入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医生、患者及其家属却经历了数十年的治疗失败。这个假说的一些矛盾之处（比如，在没有阿尔茨海默病症状的死者大脑中发现了大量淀粉样蛋白沉积）长期以来一直让批评者感到愤怒，甚至让一些支持者产生了怀疑。
尽管如此，淀粉样蛋白假说仍然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几乎所有用于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药物都是基于这个假说开发的，尽管它们的疗效非常有限。美国批准的一些抗淀粉样蛋白抗体药物，每位患者每年的费用高达数万美元，但它们对减缓认知衰退的作用微乎其微，以至于许多医生认为它们的益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此外，这些药物并非无害，它们可能导致死亡或严重的脑损伤，甚至使大脑萎缩的速度比阿尔茨海默病本身还要快。
淀粉样蛋白假说的根深蒂固催生了一种“群体思维”，即研究资金、企业财富、职业发展和专业声誉往往取决于那些被权威人士广泛接受的核心理论。因此，在我调查期间发现的大多数欺诈或可疑论文都与淀粉样蛋白假说有关，这并不奇怪。发表符合主流观点的研究更容易被接受。
我在审查一个名为PubPeer的网站时，发现了关于Masliah博士的可疑研究。PubPeer是一个学者和侦探质疑科学论文的网站。几篇关于他工作的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请了几位专家，包括范德堡大学的神经科学家马修·施拉格、哥伦比亚大学的神经生物学家穆杨、独立法医图像分析师凯文·帕特里克，以及微生物学家和研究诚信专家伊丽莎白·比克，仔细检查了他的工作。（施拉格博士和杨博士的工作与他们的大学无关。）
几个月后，这个团队整理了一份长达300页的档案，其中包含了132篇他们认为可疑的Masliah博士的论文。（尽管这些论文是与同事共同撰写的，但Masliah博士通常是主要的作者，并且在研究中起主导作用。）这些论文中的实验已经被学术和医学期刊引用了超过18,000次。Masliah博士的一小部分工作中就发现了如此多的不当行为，包括许多与淀粉样蛋白假说相关的论文，这让顶尖专家们感到震惊。
总的来说，阿尔茨海默病研究领域的欺诈行为不仅损害了科学的可信度，也延缓了找到有效治疗方法的进程。这对于数百万患者和他们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南加州大学著名的阿尔茨海默病专家贝里斯拉夫·兹洛科维奇 (Berislav Zlokovic) 的研究为一项由联邦政府资助的重大中风试验提供了依据。我在2023 年为《科学》杂志撰写的调查报告，在同样的图像侦探的帮助下，揭露了他的研究中存在数十年明显的图像操纵行为。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迅速中止了中风试验。代表兹洛科维奇博士的律师声称，对他的研究提出的一些担忧“基于兹洛科维奇教授知道完全错误的信息或前提”，或与未在他的实验室进行的实验有关。
斯坦福大学前校长马克·泰瑟-拉维尼 (Marc Tessier-Lavigne) 是阿尔茨海默氏症和其他神经系统疾病大脑回路研究领域的全球领军人物。2023 年，一名勇敢的学生记者曝光了他的研究中大量被修改过的图像，随后他辞职。泰瑟-拉维尼博士本人并没有伪造数据，也没有强迫下级同事这样做。但据斯坦福大学董事会任命的特别委员会调查显示，他未能纠正引起他注意的可疑结果，可能对他的实验室监管不力，导致那些有助于他树立声誉的明显被篡改的研究留在科学记录中。在辞职信中，泰瑟-拉维尼博士否认自己从事过任何不道德的研究，但承认在某些情况下他“应该更加努力地寻求纠正”。
马斯利亚博士和其他许多人所进行的可疑且可能存在欺诈的研究为数百项与阿尔茨海默氏症和帕金森氏症治疗和技术相关的专利奠定了基础，目前领先的制药公司正在争取这些专利。
例如，王浩然 (Hoau-Yan Wang) 的工作为 simufilam（一种在数千名患者身上进行测试的阿尔茨海默氏症药物）的开发做出了贡献，但他面临着可信的图像篡改和操纵测试结果的指控。2024 年 6 月，王博士被司法部起诉，罪名是他诈骗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 1600 万美元的拨款。他对此表示不认罪。支持该药物的生物制药公司 Cassava Sciences 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达成和解，指控该公司及其主要高管在该药物的研究上误导了投资者。高管们没有承认有不当行为。
当大量可信的怀疑给科研成果蒙上阴影时，人们自然会质疑研究人员全部研究成果的完整性。但我研究的这些学者的研究中，并非全部都存在明显的不当行为；其中一些人甚至做出了可能推动神经科学发展的贡献，这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替代淀粉样蛋白假说
最近，淀粉样蛋白假说的替代理论开始得到支持。有希望的方法包括探索病毒在认知能力下降中的作用、治疗脑部感染和减少脑部炎症——可能使用已经改变减肥效果的 GLP-1 药物。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健康的生活方式以及控制血压和胆固醇可以减缓疾病的进展。
但普遍存在的不端行为浪费了时间，窃取了宝贵的资源，扭曲了诚实科学家的思维。与此同时，阿尔茨海默病的发病率却逐年增长。
这种现象并非阿尔茨海默症研究的独有现象。
科学界更广泛的激励机制——发表论文、获得资金和取得突破的压力巨大——甚至可能导致善意的科学家做出令人震惊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