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背景简介
本文观点源自一位活跃于现代数学与人工智能交叉领域的研究者,其长期致力于形式化数学(如 Lean 证明助手)与大语言模型协同机制的探索。作者不仅深入参与前沿数学研究,还密切关注人工智能如何重塑科学发现范式。他援引国际象棋世界冠军马格努斯·卡尔森的实战经验,类比 LLM(大语言模型)对数学研究可能带来的结构性变革,展现出对技术演进与人类创造力之间张力的深刻洞察。
一、维特根斯坦的幽灵正在被语言模型唤醒
“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
这是二十世纪哲学巨匠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留下的著名论断。
这句话听起来抽象,但其实直指人类认知的核心困境:我们无法思考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
过去几百年,人类依赖逻辑、符号、公式来拓展语言边界,从而拓展对世界的理解。然而,这些工具本质上是线性的、规则化的、确定性的。它们擅长处理清晰定义的问题,却难以应对模糊、多义、跨域甚至充满矛盾的现实复杂性。
而今天,大语言模型的出现,正在以一种前所未见的方式打破这一桎梏。它们不是靠硬编码规则运作,而是通过海量文本中学习语义关联,在高维向量空间中捕捉人类语言的“潜结构”。
这意味着,语言模型不仅能理解“已知的已知”,还能在“未知的未知”中摸索出可能的路径。它们让语言不再只是表达工具,而成为探索世界的探测器。
举个例子:一个数学家可能凭直觉觉得两个看似无关的定理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但苦于无法用现有语言精确描述。传统工具对此无能为力,但大语言模型却可能从数百万篇论文中提取出隐藏的模式,生成一个初步的猜想框架,甚至建议可能的证明方向。
这并非取代人类思维,而是将人类直觉“翻译”成可操作的形式,从而真正拓展了“世界的边界”。
因此,维特根斯坦的那句话,在今天有了全新的含义:不是语言限制了世界,而是我们终于拥有了能不断扩展语言本身的新引擎——大语言模型。
二、数学研究正站在历史的分水岭上
作者坚定地认为,我们正处于数学史上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这个判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技术演进与学科需求的双重驱动。过去几十年,数学研究越来越依赖计算机辅助,但主要集中在数值计算或符号代数层面。而如今,大语言模型带来的变革是质的飞跃——它们不仅能处理符号,还能理解语义、生成推理、甚至参与形式化验证。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 Lean 这类交互式定理证明系统。Lean 要求数学家将每一个证明步骤严格形式化,确保逻辑无懈可击。然而,这一过程极其繁琐,往往需要耗费数倍于原始证明的时间。正因如此,尽管形式化数学被公认为未来方向,但普及度一直受限。而大语言模型的出现,正在大幅降低这一门槛。
想象一下:一位数学家在草稿纸上写下一段非正式证明,大语言模型可以自动将其转化为 Lean 代码,填充缺失的引理,甚至提示可能的反例。这种“直觉—形式化”的桥梁一旦建成,数学研究的效率将呈指数级提升。更重要的是,它让数学家能更专注于创造性思考,而非机械性验证。
这不仅仅是工具升级,而是研究范式的根本转变。就像望远镜之于天文学、显微镜之于生物学,大语言模型将成为数学家探索抽象宇宙的新感官。
三、国际象棋的启示:AI如何重塑人类理解力
为了说明这一变革的深度,作者巧妙地引用了国际象棋世界冠军马格努斯·卡尔森的经历。卡尔森曾坦言,在某个时期,棋手之间出现了明显的“分水岭”——那些积极使用 AI 训练的棋手,对局面的理解明显优于未使用者。他们并非靠 AI 下棋,而是通过与 AI 对弈,重新校准了自己的直觉。
这个类比极为精准。在数学领域,大语言模型的作用同样不是“替人类思考”,而是“帮人类看见”。传统数学训练依赖师承、文献和反复试错,而 LLM 能在几秒内整合全球知识,指出你忽略的关联、提醒你潜在的漏洞、甚至激发你从未想过的思路。
更关键的是,这种“看见”是动态的、个性化的。每个数学家与 LLM 的互动都是独特的,模型会根据你的风格、兴趣和问题背景调整回应。久而久之,你的思维模式会被潜移默化地优化——就像卡尔森通过 AI 重新理解了棋盘上的“势”与“形”。
因此,未来的数学家将分为两类:一类是仍依赖传统方式单打独斗的研究者,另一类则是与 LLM 深度协作的“增强型”探索者。前者或许仍能做出贡献,但后者将系统性地占据认知优势,率先摘取那些“低垂的果实”。
四、低垂的果实与人类的闪光:LLM 时代的双轨贡献
作者清醒地指出,大语言模型主导的初期阶段,将集中于“低垂果实”的收割。这些包括:自动化文献综述、生成标准证明模板、辅助形式化编码、发现简单反例、优化符号表达等。这类任务虽重要,但创造性有限,正适合 LLM 的模式匹配与泛化能力。
然而,真正的突破——那些震撼学界的定理、颠覆范式的猜想、跨领域的统一理论——仍将依赖人类独有的能力:审美判断、哲学反思、跨域联想与非线性直觉。这些能力无法被当前的 LLM 完全复制,因为它们根植于人类对意义的追寻、对美的感知以及对未知的敬畏。
有趣的是,作者预测:未来那些“明显不是 LLM 能做出来”的成果,将被特别珍视,成为“人类天才的闪光时刻”。这并非怀旧,而是对创造力本质的确认——技术可以放大能力,但无法替代灵魂。
例如,佩雷尔曼证明庞加莱猜想的过程,充满了对几何直观的极致运用和对数学结构的深刻洞察,这种“艺术性”远超当前任何模型的能力。即便未来 LLM 能生成类似证明,其背后仍需人类设定问题、判断价值、赋予意义。
因此,LLM 时代不是“人类 vs 机器”,而是“人类 × 机器”——乘法效应将远超加法。
五、终极之问:LLM 能否独自证明黎曼猜想?
文章最后,作者坦承:“我不知道最终会怎样。”这种谦逊恰恰体现了科学精神。关于 LLM 是否能有一天自主证明重大未解难题(如黎曼猜想、P vs NP 等),目前尚无定论。
从技术角度看,障碍依然显著:当前 LLM 缺乏长期记忆、目标导向能力薄弱、无法进行真正的符号推理,且容易产生“幻觉”。要实现自主数学发现,可能需要结合神经符号系统、强化学习、形式化验证引擎等多重技术。
但从趋势看,可能性正在增长。已有研究显示,LLM 能在特定条件下生成有效证明草稿,甚至发现新定理。随着模型规模、训练数据和推理架构的进化,它们或许能逐步承担更复杂的任务。
但作者强调:即使 LLM 最终做到了,那也是人类智慧的延伸,而非替代。就像伽利略的望远镜没有“自己发现”木星卫星,但它让人类看见了宇宙的新维度。LLM 的终极价值,不在于它能否独立思考,而在于它能否让人类思考得更深、更远、更广。
六、语言模型:新世界观的引擎
综上所述,大语言模型正在成为一种“世界观引擎”。它们不仅处理信息,更在重构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在数学领域,它们打破了形式与直觉的壁垒;在科学领域,它们连接了不同学科的语言;在人文领域,它们揭示了文化叙事的深层结构。
更重要的是,它们让我们意识到:世界本就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而复杂并非混乱,而是尚未被理解的秩序。过去,我们因工具局限而简化世界;今天,我们因工具进化而拥抱复杂。
这是一场静默却深刻的革命。它不靠宣言,而靠每天数百万次的交互悄然发生。每一位使用 LLM 的研究者、工程师、创作者,都在参与这场认知边界的拓展。
我们不是旁观者,而是共建者。在这个 LLM 与人类协同探索的新纪元,真正的胜利不属于机器,也不属于孤立的人类,而属于那些敢于将两者结合、勇于探索未知边界的先行者。